【南北双一/朋化石品】泥沙堡垒(《上天堂》番外2)

[高中生au 正文见合集 ]

[开放式结局 又长又无聊]

[夹带了小弘书 黑糖马棋朵]

又被限流了…

1

龚子棋觉得自己有点苦夏的先兆,但他嫌说出来太矫情,更何况夏天尚未完全来到。

现在是春夏更迭,是月季花开,是北方城市居民幸福指数最高的六月初。

也是应届高考生,背负着每一位家庭成员的期许——十二年磨一剑,轰轰烈烈奔赴没有硝烟的战场,再骤然获得解脱的一段日子。

他们学校被省里征用,整个高二级部的教室都临时做了高考考场,因而提前一天放假。

所有桌洞清空朝前,黑板报擦掉,班长方书剑当年为了帮助死活学不明白政治的一群同学过会考,而在教室里各个显眼处贴上的哲学主观题小便签,也被政治老师撕下带走,用做教学笔记去了。

龚子棋掀开粉红色的大张薄纸,准备把贴着好看手抄报的评比栏遮住。黄子弘凡拎着还在滴水的拖把,泼猴般蹿进了门,又一个劲地往梁朋杰身后躲。

讲台前扫着地的蔡程昱习惯性带门,把一声中气十足的“小兔崽子”堵在了门外。

“程昱,你这叫助纣为虐啊——”马佳拍着门吆喝,意在讨伐刚刚眼疾手快锁上了门,现在正暗自窃喜不已的黄子弘凡:“黄子弘凡,给爷滚出来。”

“佳哥,要打要骂随便,消消气呀。”蔡程昱放下笤帚打开门,不可避免地注意到马佳湿了一半的裤腿,大概猜出了这场追逐战的前因后果,便抱着“死道友不死贫道”的心态把黄子弘凡往前推:“明天就高考啦,祝佳哥考个好成绩。”

马佳道了声谢,又雷声大雨点小地给了哀嚎着的黄子弘凡一巴掌,转过身要走。

龚子棋扔下怎么也理顺不平整的薄纸,三步并作两步凑过去:“马佳,你是在咱学校考吧?”

“对呀,你说走运不走运!”马佳喜气洋洋地握起拳头,捶龚子棋的肋叉骨:“还有两天就彻底解脱了,出了考场,直奔球场,放飞一下自我。”

“那个什么,”龚子棋挠了挠头,故作不在乎地提了一嘴:“我今中午…去了趟奶茶店,提前给你点了杯抹茶拿铁,你明天考完直接去拿就行。婆婆说第一天考完喝绿的,就是一路绿灯…”

“你大爷的龚子棋,少跟李向哲瞎学——”马佳哭笑不得地原地蹦跶几下:“你搞我啊,鸡皮疙瘩掉一地了都。撩小姑娘的套路你找你对象用去,等着我请回来…”

龚子棋觉得舌根有点发苦。他平时懒得吃午饭,但每次大汗淋漓地打完球后,到了八月初都能把一大碗兰州拉面吃得喷香。

果然是苦夏,苦在初夏。

“分了,不久前分的——”龚子棋笑着搭上马佳的肩膀:“不识好歹啊马佳,等我高考的时候,你得从天南海北赶回来给我点抹茶拿铁。”

“也成,就这么定了。”马佳的眼尾笑出一点细细的褶,他勾了勾胳膊,顺势捞着龚子棋往外走:“话说回来,你以后搞对象要慎重一点,别整天分了合,合了分的,对人家小姑娘的影响不好…”

“知道了。”龚子棋向来不会接这种话,只是干巴巴地应下:“你也别为我操心了好吧?明天就要上考场了,快回去复习。”

他使劲咽下对于马佳理想院校在何方的疑问,脚步停在楼梯口,目送马佳抽出身,明明单肩背着书包,是很垮的一个姿势,却仍腰杆笔直地下楼去。

2

方书剑是个不肯清闲的性格,周日刚拉着黄子弘凡在学校当了一整天的高考志愿者,周一又特意起了个大早,拿着保安大爷给的备用钥匙来创造惊喜,却见教室里的门和灯已是开着的了,桌椅也恢复了原位,勤劳的小蜜蜂梁朋杰正坐在第一排最右边的位置上啃早点,看到他进来,有点不好意思地叫了声“班长早”。

“朋朋呀!”

有点惊讶,却也在意料之中,方书剑咧着嘴比了个大拇指:“你果然还是来得这么早!我还想着提早来把活都干完呢,被你抢先啦!”

梁朋杰便也笑得眼睛弯弯。他的普通话带口音,说得不是特别好,但字斟句酌,很是认真:“我是咱班管钥匙的呀,一定要最晚走,也一定要最早来。”

“你可感动死我喽,幸好我还留了一手——”方书剑故意放慢动作,在书包里翻了翻,摸出一本写满了字的便签纸,他一张一张往下撕,蹦蹦跳跳地围着教室绕了一圈,转眼间,空荡荡的教室恢复了七八成以前的样子。

“你来贴新的便签呀!”梁朋杰伸长脖子去念:“氓之蚩蚩,抱布贸丝…这次是必背古诗词了。”

彩色的小便签纸们在晨曦里抖擞着,一张赛一张的得意志满,仿佛长大后就会变成好多好多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,飞入寻常百姓家。

“班长,方方呀,”半晌,梁朋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:“今年的高考这就结束了,明年…”

“那你明年是在这里考,还是回广州考呀?”方书剑嘴里叼着袋豆奶,元气满满地溜达到讲台边,没注意到梁朋杰的小颓废。

“啊——应该是要回去考吧。”梁朋杰话音刚落,就见石凯默不作声地从后门迈进了教室,也没朝他俩打招呼,只是径直走到自己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,书包一丢,趴下补觉。

方书剑的一句“早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,就已夭折,他也不恼,只是睁大眼睛朝梁朋杰比了个“嘘”,梁朋杰迅速回头,只看到石凯黑色的后脑勺,还有一截崭新的发带,是明晃晃的橘红色。

梁朋杰没来由地有点失落,他慢慢转回来,咽下一口素包子,努力说服自己没什么好难过的,又目睹方书剑蹑手蹑脚地拿了几本书,坐到讲台前,索性也摸出自己的英语小册子,提前开始上早自习。

他没有看到的是,那个与他相隔了教室九排空桌椅的乖张男孩,此刻正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个不再防备的姿势,像只露出肚子晒着太阳的猫。

石凯一边装睡,一边眯缝起眼睛,偷看着梁朋杰学习时略微拱起的后背,和洗得泛白的校服领口。

梁朋杰是高二的寒假结束后从广州来到这边的借读生,现在被寄养在姑父家,跟表哥上同一所高中。

石凯从班主任那里或多或少地听到过很多次,说梁朋杰在广州出生,在广州长大,高一的时候妈妈查出了癌症,爸爸忙着照顾妈妈,顾不上他,迫于无奈,只好把梁朋杰送到亲戚家。

班主任还说过什么来着——“大家要发挥出集体的力量,敞开温暖的心扉,好好照顾梁朋杰,让他有家的感觉。”

而石凯,石凯是仗着家里有关系而从不好好学习的叛逆生,是拉低班级平均分的中流砥柱,和新同学打成一片是方书剑他们的专长,石凯放学不愿意回家,只管踩着滑板在学校附近神溜,迎面碰到了气质干净腼腆得非比寻常,还带一点怯生生的梁朋杰。

梁朋杰抱着一摞沉重的课本,仍要一丝不苟地朝石凯挥手,说话声音有点小,带着水土不服轻感冒的鼻音,和广东那边黏糊糊的口音:“我记得你哦,咱俩是同班同学。”

北方的沿海城市,四季不那么分明,唯独冬夏两季总是来势汹汹,石凯清楚地算着日子,他认识梁朋杰之后的冬天本就没剩下多久,天黑得早,路灯亮得也早,下过两场太阳雨,却再也没有下过一场雪。

富裕却疏离的人家容易养出敏感柔软的孩子,石凯便很有数地没去问梁朋杰任何问题——为什么放学了不愿回家,新家庭的生活适不适应——这类废话仅用于隔靴瘙痒,真实的答案绝对跟你想听到的相差十万八千里。

但总要有人说点什么的——于是石凯抱起被自己用马克笔涂得乱七八糟的滑板,开始组织语言,顺带抓了抓围着彪马黑色发带的头发。

“对,我叫石凯,凯旋的凯。”

紧接着他也问了梁朋杰一个问题,无关敷衍寒暄,只是“天已经黑了,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天台看月亮?”。

“可是我该回…家了。”梁朋杰抿唇笑了笑,带点抱歉的意味,左眼下方的泪痣为他的话增添了四五分无辜和遗憾。

“那不要紧,”石凯发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无缘无故开始加快,他向来擅长把别人的拒绝变成接受,只要他想,他便这么说了:“我们也可以只是去路灯下站站的。”

“那我们走吧。”梁朋杰愣了几秒钟,随即展颜笑出来。石凯脑子里却隐隐生出些害怕心思败露的局促,只能装作左顾右盼的样子:“好,拐角就有路灯…”

“路灯什么呀!”梁朋杰一下子加快了语速,说得更不像普通话,简直要蹦出一串粤语来,石凯却无师自通地听懂了。

梁朋杰说:“我不认路,你带我去天台。”

泪痣,草稿纸,耳钉,发带…

这些原本牛马不相及的东西便安静又不容置疑地连成了一体,只是两位当事人都还没有意识到,有一颗名为暗恋的种子,正在缓缓吸收着光和热,等待开花的那一天。

或许它永远不会开花,现实的无奈会折断它的根茎——谁知道呢。

3

蔡程昱短时间内不能理解龚子棋口中的“追一个人很简单”该如何操作,张超的一日三安又堪比自动回复,叫他无计可施。然而自从这届高三学生高考结束开始放短假以后,龚子棋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打球,连个正脸都不给蔡程昱,自然也教不了他。

就如先前期中考试成绩下来的时候,石凯虽然不曾用心学习,却比别人多好几倍地不能理解,为什么梁朋杰聪明乖巧又懂事,还那么努力地学习,才只是堪堪挤进了班级前十五——他理解不了的还有一件事:黄子弘凡熬夜打游戏,无心学习,所以考出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,被班主任骂哭了——方书剑的桌子上明明摆着一包卫生纸,为什么还要凑过头去给黄子弘凡吹眼泪呢?

但石凯从不会去问此类问题,方书剑家境幸福优渥到足够做个品学兼优的舞蹈特长生,自然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拿热脸贴石凯的冷屁股,黄子弘凡又是二十四小时风风火火的性格——梁朋杰呢?

梁朋杰是个水一样柔软又坚韧的人,默默结冰,默默融化,他不会刻意找到任何人诉说自己的委屈。

石凯和梁朋杰在楼道里擦肩而过却沉默不语,也在彼此的世界里低头默默走过狭窄的错身巷——而后不约而同地偷看对方一眼,默契不够,胆量太小,从没有哪怕一次对上眼。

等到高三将要开毕业典礼的那个周,大批人马乌压压地返回校园,龚子棋难得没有等蔡程昱他们一起,他只顾撒丫子跑进另一栋教学楼,在银色头发的李向哲和棕色头发的张超中间,找到了依旧黑发平头,正在开怀大笑的马佳。马佳像几天前他们打篮球打赢了外校球队时那样伸出手,跟龚子棋击掌,声音短促清脆。

“棋哥——”距离拉近,马佳顺带给了龚子棋一个百分百交心的拥抱,平白无故拔高了龚子棋的辈分,又用自己更高的辈分打压下去:“各项指标都通过,高考成绩也出不了大岔子——你佳爷我可以去参军啦。”

龚子棋发红的侧脸蹭到马佳短到有些扎人的鬓角,他像个真正的哥们一样,很用力地拍拍马佳的后背,企图找出一些掏心掏肺的话来祝贺马佳,却只感受到他和马佳的距离正越来越远:“那你以后就是兵哥哥喽——”龚子棋闭了闭眼睛:“佳哥。”

那是龚子棋第一次叫马佳除本名以外的其他称谓——而马佳也终于从对龚子棋来说最独一无二的“马佳”,变成了人人都可以豪迈地叫出口的“佳哥”。

龚子棋没跟任何人说起,所以原本打算在第二天晚上教梁朋杰喝酒的石凯也就永远不会知道,学校对面便利店里的纯生啤酒为什么只剩下了一罐。他只能提着两罐冰镇雪碧灰溜溜地返回天台,和梁朋杰盯着月亮聊了一夜的天。

年少轻狂的那段日子里,有人用麦芽浆液或是碳酸气泡浇愁,并且当仁不让地以为,天地山泽风雪水火八位大神都与自己同姓,而自己刚好排老九。

梁朋杰不一样,梁朋杰是夹缝里艰难生长的苔藓,修饰细嫩的孢子,遮挡住自己的锋芒,伪装成平庸而肤浅的人。他甚至要去考虑很多在石凯眼里有点可笑又心寒的问题——比如,除了高考以外的考试,都不能考得太差,也不能考的太好。

因为考得太差了,姑姑和姑父会不高兴,而考得太好了,表哥又会发脾气挤兑自己。

石凯粗暴地拽下发带,任凭微长的刘海被春末夜风吹得张牙舞爪,梁朋杰迎风喝了一小口雪碧,被呛得打了个嗝,他无比憧憬地盯着石凯一闪一闪的黑色闪电耳钉:“打耳洞疼吗——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?”

“不疼呀——”石凯不敢看梁朋杰的眼睛,只能拽出一句很久以前看过的,听起来很有态度的电影对白:“什么意思,难道我以后就不能成为我自己了吗?”

“你也喜欢《阿甘正传》 吗?”梁朋杰一阵沉默,再开口时,声音里的欣喜和得意突然就藏不住了:“如果你也喜欢电影,我们是可以聊到天亮的。”

4

他们之中大多数人出生的那年年底,席琳迪翁孕育出了她歌唱生涯中的第八张英文专辑,名字叫《A NEW DAY HAS COME》,真爱来临。

石凯笃定地告诉自己真爱来临,尽管他的“真爱”还没对他表现出什么友达以上的别样情愫——可梁朋杰清澈又执拗的圆眼睛里着实蕴含着没人能想到的巨大能量,至少石凯从没想到,梁朋杰偷藏着独属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大容量u盘,里面有三百多部优质电影,和梁朋杰在课余时间自学写就的一百多篇影评。

梁朋杰是那样地想学编导,他把微薄的零花钱全部积攒起来,只为反复在影院里度过浮光掠影般的两到三个小时,他咬着嘴唇流着泪,见证夜半快车,见证神枪手之死,也见证假霸王和真虞姬,见证花团锦簇的别离。

然而石凯帮不了梁朋杰,他连自己的青春都安排不好。他尝试着让自己设身处地去想,想到心如刀绞,也没法替梁朋杰分担一点遗憾——石凯也不是没有嫉妒过方书剑,可他很快又嗤笑自己的肤浅——班长那样天资过人,又那样漂亮自信,几乎可以在所有人的支持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,尚且躺在舞蹈房里流过满脸的泪。梁朋杰却永远不行,梁朋杰脆弱的肩膀撑不起他梦想的重量,就连迈进专业课堂的资格都没有。

一切就如梁朋杰所说,他在彷徨忧虑的冬天来到北方,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一场雪——石凯觉得雪碧的气泡已经堵住了自己的喉咙,无法呼吸,无法呼救——去年冬天,梁朋杰的北方一直没有下雪,没有洁白和绚丽,也就没有了期待。

石凯依旧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。他在那个临近夏天的傍晚固执地直起腰,认认真真看完了梁朋杰难得自信推荐出的《放牛班的春天》,一秒钟的瞌睡也没有打,一滴泪也没有流——甚至冷眼旁观了蔡程昱不顾一切的告白——后来的他偶然知道,如果按照专业的音域表去划分,他也算是一名男中音。

可能到最后都没有被救赎的那种。

后来暑假时光飞逝,北半球又到了秋风瑟瑟的时节,石凯还是请梁朋杰喝了酒,这次不只是他俩了,还有好多同学凑在一起,权当为要去集训的方书剑送行——五六个人分着喝小小一瓶石凯的某个亲戚送的果酒,产地是阳光灿烂的西班牙,名字叫“麻烦爱格尼”。

蔡程昱被强行请来当酒塞挂牌的翻译,尽管级部第一对西班牙语也是一窍不通——还好他有外援。

张超上的大学属于双一流,自然什么奇人都有,大一新生很快回复过来了两条语音消息。

“麻烦爱格尼的酒香是——玫瑰,蜂蜜,焦糖和荔枝,别说一人一口了,一人一瓶都不会醉。”

蔡程昱顶着满脸的得意点开第二条语音消息,随后在大家的嘘声和笑声中变得面红耳赤。

手机那头的张超语气微妙,调侃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:“当然啦,我的蔡蔡最好还是只抿一口。”

5

冬至夜气温骤减,冷风哀嚎着骑上自行车,抵达北回归线以北的每一个角落。

梁朋杰胡乱吃了几口饺子,就用妈妈早些时候给他织的围巾把脸裹得仅剩两只眼睛,急着跑出不很愿意接纳自己的温馨家庭,跑去敲石凯家的房门,石凯就赤着脚从一盏灯都没开的空荡房间里走出来,穿上篮球鞋和羽绒服,这次他没围发带,却换了银色的雪花耳钉。

两个孤独的男孩又去了天台。

广东人头一次体验北国之冬,冷得简直要产生心理阴影,两只手一个劲地往袖子里缩,说话时牙齿打战,嘴巴里呵出来的白气把鼻尖和耳朵尖都染得通红,石凯很想揉一揉,甚至吻一吻,最后却什么都没有做。

梁朋杰可没注意到石凯丰富的内心戏,他只顾叽叽喳喳地说着话,从荔湾区的西关小姐说到越秀区的动物园,宛如被黄子弘凡附体。石凯被他带起了兴致,便摘下厚重的手套塞进口袋,打开手机录音给梁朋杰拉歌:“那你唱首《广东爱情故事》吧。”

“《广东爱情故事》——”梁朋杰嗤之以鼻:“这歌多俗呀,大江南北都会唱了。我们老广东人都听东山少爷,你知道东山少爷吗?他唱过《泥沙堡垒》。”

石凯捧场说“愿闻其详”,梁朋杰就放开嗓子唱了,粤语缠绵动听,回荡在寒凉刺骨的北方夜空,充满了文艺片里的荒诞感。

甭管赤道能不能留住雪花,眼泪会不会融掉细沙,在那个瞬间,石凯忽然很想要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雪,只下五分钟也好,至少让梁朋杰别后悔来过北方。

别让哭过笑过不一样过的一切,都变成从指尖匆匆溜走的泥沙堡垒呀。

“十岁爱一起于街边机铺去打机,”

“两份饮一支鲜奶亦有味。”

“扭蛋百般精美,闪卡那么新奇,”

“童年容易获得趣味。”

“十四岁只得污糟走鬼档吃得起,”

“咖喱的污垢滴衫尾。”

“未怕功课的限期,兄弟应该抄你,”

“未曾磨练的骨气,纯真的这般优美。”

“十八一眨眼收尾,誓去闯这天与地,”

“不懂有命数福气。”

“就算死,亦要当世间传奇,”

“人投入尘俗里,这竞技场无路退。”

“几多依靠无限夸张的字句,”

“在梦檐下寄居,被大时代撕碎。”

“亲疏有分,你我又怎么相对…”


梁朋杰唱了不到一半,天空中就奇迹般地飘起雪花,开始像一丝一缕的细盐,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到,后来越下越大,越下越多,变成了少见的鹅毛大雪。雪花一片片堆积在漆黑的马路上,堆积在透出暖黄色的路灯灯罩上,也堆积在梁朋杰窄窄的,停不下一只飞鸟的肩头。

今年冬天的一场雪。

梁朋杰越唱越撕心裂肺,最后干脆失了声,用一个半蹲半跪的姿势伏在地上,纷纷扬扬的白雪遮住破碎的呜咽,他便自由自在地捂住脸,哭了个痛快。

石凯默默站在梁朋杰身后,用冻得通红的手指掸掉停在梁朋杰肩头的,快要凝结成冰晶的雪花。

他忘了自己本可以戴上手套的。

梁朋杰用力攥住石凯的袖口,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尖细难听的声音从哭哑了的嗓子眼里跑出来,却意外地充满希望:“天气预报总算没有骗我。”

紧接着,梁朋杰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看似很不起眼的小东西,有点留恋地摩挲了一下,随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,释然般地随手一抛。

银灰色的迷你u盘在白茫茫半空中划出优美圆润的弧线,从屋顶笔直坠落,再找不到了。

石凯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一秒钟的停止,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开始下雪,开始结冰。

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拦。

“什么东西!梁朋杰你干什么!”石凯跳上护栏探出半边身子,失控地嘶吼,又转身揪住梁朋杰的领子质问。但他根本使不上力气,大雪已经灌到了他的喉咙,即将继续堵住他的眼睛和嘴巴。

石凯对上了梁朋杰安静通透的目光。

梁朋杰表情如常,他偏过头,用冻得透明的指尖接住一片只剩了五个角的雪花,嘴角勾起,温和道:“石凯,我已经看到雪了,我不再害怕放弃任何东西了。”

“这也不是一件坏事。”

有两件事情,梁朋杰从没跟别人说起过——除了石凯。

第一件事情——他想学编导,他想当导演,以前非常想,不过现在不想了。

第二件事情——高三毕业典礼彩排那种闹腾又无聊的场合,梁朋杰根本就不愿意去,突然让方书剑带他去,方书剑很惊讶的——不过梁朋杰并不想凑热闹交朋友,他只是想看看石凯弹吉他。

全校有多少学哥学弟,吉他比石凯弹得好的不是没有,可弹得像石凯一样帅气的还真没有第二个,因此明明是高三的毕业典礼,却叫了低一级的石凯去弹吉他。

而这件事情衍生出一个藏了很久的小秘密,追根究底,刨根问底,是梁朋杰暗恋石凯。

石凯还不知道,石凯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。

6

高考倒计时日历撕到仅剩一天的时候,同学们很认真很不舍地写着同学录,反而没有人紧张了。

“不要看哦,再说一遍——先不要看哦。”梁朋杰神神秘秘地合上很有石凯风格的金属朋克封皮,一边收拾笔袋一边絮叨:“高考完以后,你再打开看——看了以后什么都不要说,说了我也听不见。”

石凯一脸摸不着头脑,梁朋杰很机灵地换了个话题:“我买了今天下午的飞机票,要回广东高考——考完就不回来了。”

石凯瞬间就石化了:“我送送你?”

梁朋杰完全不体谅石凯的感受,只管呲牙笑笑:“你好好复习,能多提一分是一分吧,谁要你送。”

7

龚子棋抱着胳膊盯着窗外发呆,手机里的微信消息提醒突然响了,他浑身一激灵,迫不及待地点开,发现那只是一条公众号推送。

几分钟后,他倒是真的收到了高考问候,小白泡泡来自张超——已经开始创业的小张总心有九窍,早就替马佳在奶茶店里点好了抹茶拿铁,祝龚子棋一路顺风,一路绿灯。

“那,马佳——佳哥他,最近怎么样了?”龚子棋惴惴地戳着手机键盘。

“军校不放人呀。”张超那边“正在输入”半天,最后发来一条语音,听起来很无奈:“我也联系不到马佳。”

龚子棋像扔废纸一样扔下手机,双手捂住眼睛,一溜烟跑出教室,跑进那栋送走了上一届高考生,如今塞满了新高一学生的教学楼。

那种从舌根开始发苦的感觉又回来了,转眼间一年过去,他不再想染金黄色的头发了,反倒想剃个容易显矮的平头。

他不想喝任何人请客的抹茶拿铁,除了马佳。

马佳——龚子棋咬紧牙关,眼睛酸涩,却泪水全无——张超请的哪能算数呢,你欠了我一杯抹茶拿铁,永远还不上的那种。

也还不上他日渐消瘦的苦夏。

8(小彩蛋)

梁朋杰写给石凯的同学录——

“skdd:”

“毕业快乐,未来的每一天都要开心。”

“教室第一排有个一直很喜欢你的人,问你要不要和他一起报广东的学校呀?他可以教你说粤语,包会的那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“——普通话二甲的梁朋杰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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